读《流动的盛宴》:向海明威学写作

If you are lucky enough to have lived in Paris as a young man, then wherever you go for the rest of your life, it stays with you, for Paris is a movable feast.

Ernest Hemingway, 1950

《流动的盛宴》1是海明威写的回忆录,记录了他和家人于十九世纪二十年代在巴黎生活的经历。原标题A Moveable Feast实际上是双关语,它的原意指的是一些基于阴历而日期不固定的宗教节日,比如复活节。海明威借用它来比喻他年轻时在巴黎生活过的岁月。他的原话是这么说的:“如果你年轻时有幸在巴黎居住过,那么不论你这辈子走到哪里,巴黎都会跟随着你,因为巴黎是一场不散的盛宴。”

作为二十世纪最著名的小说家之一,海明威的写作特征鲜明,对欧美的文学有着深远的影响。他特有的简洁紧凑的风格在这部回忆录中就可见一斑。

第一是他的用词。读这本回忆录的第一感觉就是:它的英文很浅显。就像他的其他作品一样,他挑选的词汇都是再平常不过了。比如我们来读这一句:“It was easier to think if I was walking and doing something or seeing people doing something that they understood.” 或者是这一句:“The meals were simple and excellent and the dining room and the wood-planked public bar were well heated and friendly.” 他选用的了easy、excellent、friendly和simple这样simple的形容词,而动词的选择是do、 understand和think这样寻常的词汇。要不是我告诉你这是海明威的作品,你是不是都不敢相信它出于大文豪之手?惊讶之后是不是觉得有一点清新的感觉?所以即使你的词汇量不大,也是可以写出好文章的。

其次是在句式上,海明威大量地采用简单句式而不用从句,这个也是有点不可思议。英文语法的一大特色就是从句,也是我们学习英文时最头痛的地方,一句话可以有数十行,从句叠从句,是无数英语考试的法宝。海明威摒弃了从句,并不意味他写的都是短句。他喜欢用and作为连接词,将并列句(并列句不是从句)连起来。我们来看一个例子:“She loved to swim and was a beautiful diver and she was happy with that life and would want him to work and everything would be disciplined.” 一般来说,英文并列句在连接词(比如and)之前会放一个逗号,可是海明威省掉了逗号,这样让他的句子读起来有一种特别的紧凑感──这是他的一个招牌特色。我们再来读一句:“Scott told me about the Riviera and how my wife and I must come there the next summer and how we would go there and how he would find a place for us that was not expensive and we would both work hard every day and swim and lie on the beach and be brown and only have a single apéritif before lunch and one before dinner.”感受到那种紧迫感了吗?

海明威不仅在用词用句上精炼,他在小说的内容上也推崇精简。他有一个著名的“冰山理论”或叫“省略理论”,在《流动的盛宴》里就有阐述:“This was omitted on my new theory that you could omit anything if you knew that you omitted and the omitted part would strengthen the story and make people feel something more than they understood.” 他说,如果你是有意识地省略一些你知道的内容,这反而会加强你的故事;相反,如果你并不了解你省略的内容,那么这种省略是毫无意义的(“If you leave or skip something because you do not know it, the story will be worthless.”)。他在另一本书中总结到:“冰山的尊严在于它浮在水面上的仅有的八分之一。”(“The dignity of movement of an ice-berg is due to only one-eighth of it being above water.”)

海明威冰山理论的一个代表作就是他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品《老人与海》。这是一本薄薄的只有一百多页的小说,它的故事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但是它并不缺乏背景:那个海边小村庄和村里的每一个居民,包括他们的生活和习俗,都是作者仔细思考后被有意识地省略的内容。如果把整个背景都写到故事里,那么小说会变成一个大部头,同时失去了让读者自己领会想象的空间。作者呈现出的薄薄的小册子是冰山最精华的顶尖。

在巴黎的岁月,是海明威刚刚开始尝试作家生涯,探索写作和建立自己风格的时期。在《流动的盛宴》里,你可以读到他对写作的心得。

海明威的写作遵守严格的作息纪律。他每天写作不告一段落不停笔,停笔的时候必定已经想好了下面会发生什么。这样的话,第二天就一定能够继续。收工之后海明威就再也不去想他的写作,而是把注意力放在观察生活和阅读上,同时让他的潜意识在不知不觉中接着工作(“That way my subconscious would be working on it”)。在书中《迷惘的一代》一文中,他用井水来解释这种有节制的创作。他说,永远不要(在一天内)用尽你创作的源泉,在井的深处还有东西的时候就停下来,在夜晚的时候让灵感的泉水重新将它注满。

当海明威遇到写作的瓶颈的时候,他会对自己说:“别担心,你一直能写的,现在也可以。你要做的就是写一个真实可信的句子。写你所知道的最真实的句子。”(“All you have to do is write one true sentence. Write the truest sentence that you know.”)所以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一部优秀的小说开始于一个真实的句子。当他写得顺利的时候,他会进入一种境界,就仿佛故事在写自己,而他却都要跟不上了。(“The story was writing itself and I was having a hard time keeping up with it.”)

读《流动的盛宴》,你不仅可以学到简洁紧凑的英文写作,你还将随着作者走进他在巴黎的日子,那个被伍迪艾伦誉为“黄金时代”的巴黎。海明威和当时在巴黎的其他文化名人一样,尚未成名,还在努力,许多轶事在他笔下娓娓道来,清新,谐趣。这是一段贫穷而快乐的日子,就像他说的:“But this is how Paris was in the early days when we were very poor and very happy.”

注释1. 我对书名的翻译有异议,具体详见点评汤永宽译本 《流动的盛宴》。但为了搜索引擎能够找到我的文章,也只好随大流,在本文中一律称为《流动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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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流动的盛宴》:向海明威学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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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巴黎

在异国他乡的游客经常会受到倒时差的困扰。与其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如披上衣服,去卢浮宫走走吧。

下榻的酒店就在卢浮宫的附近,踏出酒店,迎面就是清晨的清新空气,远远地望见沐浴在晨曦下的建筑,睡意顿无,心情变得轻快起来,脚步也不知不觉地加快了。

我很喜欢在欧洲一个人做短途旅行,solo的好处是高效,随心所欲,享受自由的快乐。很喜欢独自走在陌生城市,感受风土人情的感觉。独处的旅游时间给了和自己对话和反思的机会,是非常难得的。

但我没有想到,这个清晨已经超出了solo旅行:我和巴黎,巴黎和我,在没有任何旁人的打搅下,进行了一段安静的对话。

拐过街角,先经过一个游乐场。昨夜还在狂欢的游乐场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所有的机械──旋转木马和摩天轮──都停止了转动。本应该是到处是人的热闹场所,就像是电影中浩劫过后的场景,有点surreal的感觉。

走过游乐场就是著名的杜乐丽花园,“露天博物馆”里的雕像们还在沉睡中,连平时成天在她们头上嬉戏的鸽子也不忍心来打搅她们。公园里没有了白天的人声嘈杂和种种世俗,雕像们作为公园的真正主人,终于可以享受这清晨的清净,属于她们自己的时刻。远处粉红的晨曦衬托着埃菲尔铁塔的半截身影,她慢慢睁开朦胧的睡眼,低头俯视这个城市的渐渐苏醒。

远远的望见了卢浮宫,在这晨光的沐浴下显得格外的肃穆庄严,没有了游客的喧哗,这才是它应有的样子。它们在这里已经矗立了几百年,见证了无数次的革命和历史变更。它们今天在这里矗立,明后还会这样继续下去──对它们来说我们都像是此刻天边的浮云。

天边的旭日开始要冲破晨曦,我知道抓住这个最佳的拍照光线就在此刻了,赶紧拍下了这张我最得意的旅游照片,它也自然成为了Wriging Is Leading的主页背景。

从卢浮宫出来,太阳已经彻底升起。来到塞纳河边,这时晨练的人们开始出现了,跑步着从我身旁经过。顺着石阶走到河岸边,阳光照亮了拱桥的桥洞,著名的塞纳河左岸是阳光明媚,奥赛博物馆已经可以望见。它是我今天的拜访的景点,还没到开门时间,就让莫奈梵高雷诺等大师作品接着再酣睡一会儿吧。我沿着石砖路往回走,右岸的河滨道还是没有人,也没有得到旭日的恩泽,就这样我和巴黎结束了一段私密的对话…

注:这是2018年夏天的一个巴黎的周末之行。

寻画巴黎

Wheat field 1881, Claude Monet
Cleveland Museum of Art, Ohio

(配乐赏文。原文发表在月光宝盒。)

对去巴黎的憧憬,一定是听着Amelie from Montmartre里的音乐,在飞驰的列车上看两旁原野飞快的掠过。这一天就这样到了,没有惊喜,是陌生且又熟悉的感觉。那一片片绿油油的田野,线条是那么柔和,拖拉机在上面留下深深长长的纹路。远处是还没有长出叶子的远树,我不知道它们的名字,但是我很熟悉它们模糊的轮廓,它们的线条,就像在莫奈的画中一样,因为我也曾经一笔一笔地将它们勾绘。再远处是村庄红顶的平房和不时冒出尖顶的教堂,然后就是从天上拖到地上的浮云,和朦胧的大气,给蓝天上加上灰色的元素。来的不是季节,没有丰收的麦田,自然也没有麦田上的乌鸦。它们在等待着下一个梵高的到来吗?

巴黎到处是街边的咖啡馆,通常都有露天的座位,顶上是既可挡雨又可遮阳的篷子。铁皮的圆桌,最好是红色或是黄色,小的只放得下两杯咖啡。不论是在阳光明媚的下午,还是金色的黄昏,或是微凉的夜晚,巴黎的人们在他们多年以来最钟意的露天咖啡馆里消磨时光。夜晚坐在篷子下,有点细雨最好了,石块铺的路面湿得黝黑,四周黄色或是红色的灯光在上面泛起微光,此景最佳。这,不正是Café Terrace at Night?

起雨了,带伞的人们撑起雨伞,没伞的人将衣领竖起。前面凯旋门到了,它在黄色灯光映射下,矗立在深蓝的夜幕前。雨大了,远处人们的身影渐渐模糊,只有街灯在雨幕中毅然点亮和两位恋人在忘情相拥。定格,这一切又成为一幅巴黎的油画…

— 2018年4月15日